記錄時代苦難 但別戳傷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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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-01-08 03:36聯合報 桑品載/作家(台南市)


我寫過一些一九五○年從大陸隨軍來台後的記憶性文章,那年我十二歲,舉目無親,孤苦伶仃,流浪基隆碼頭時幾乎餓死,後來當了幼軍兵,和我命運相同年齡相仿者一千多人過著嚴格的軍中生活。

這些文章在台灣報紙副刊發表並結集出書。幾年前廣州「南方周末」邀我寫相同題材文章,以小說題材寫了十餘萬字,之後同時以簡體字和繁體字出版。

寫這些文章的動機,一方面是對自己生命作交代,另方面是希望補綴歷史之不足。歷史的紀錄是冷冰冰的,且有謊言;文學性的自傳,固然仍可能有漏述錯置之處,但因發乎真情,胡佛教授謬為血肉文筆。

接著,出現與文章相同的一些事,台灣多家電視台訪問我;大陸方面,有三家機構和我洽商將其中一篇文章拍成電影,但向大陸有關單位提出拍攝意願時,皆未獲應允。

先後有福州廣播電台、香港鳳凰衛視、二○一五年北京中央電視台春節有個特別節目叫「回家」,都希望訪問我或參加節目。最近,大陸又有電視台來電,表示年後有個特別節目,打算來台灣採訪我。

訪問中要談的,都是我已寫成文章的那些苦難事。

每次訴說那些事,我便會流淚,甚至大哭,無一例外。龍應台的「大江大海」中有我的故事,她來台南訪問我時,我便哭過。

後來「大江大海」放映訪問紀錄影片,瘂弦、管管也和我一樣哭得涕泗縱橫。龍應台任文化部長時,處理過基隆政府欲拆碼頭遭文物保護者抗爭,一九五○年我來台,就在那碼頭上岸;她邀我參加現場說明會,有位UDN記者訪問我,我又哭了。

最近幾年,我漸漸沉澱下來,覺得歷史還其真面貌是必要的;但大悲大痛之事,一而再,再而三的碰它、刺它,也是必要的嗎?我上述經歷,使我聯想到台灣有一群人對「二二八」事件不斷重複碰它、刺它,似乎有使歷史的不幸,成為台灣永續不幸的意圖。如此,身受其苦的人或其後代,便有可能成為另一個目的的工具。

我的疑慮或警覺,使我拒絕了許多邀訪。上述三家機構的節目,我都拒絕了。最近一次,一時失察我竟答應了,但幾小時後我又透過友人向對方表示,同樣事不願再傷心,請他代為轉告取消。

我一直覺得,兩岸有許多歷史真相,亟需摘下政治面紗還其真面貌。我的故事說完,別的故事還埋藏著。大陸有本高水準雜誌「看歷史」頗有意爬梳出這些故事,三年前曾派人來台南,約我寫十萬字關於反共救國軍的故事,我承諾執筆;不料數日後對方來電,連說抱歉,因為這題材未獲審查機構同意。

近兩年住榮民之家安身,聽了許多比我年長榮民故事,個別瑣碎的苦難是那個時代共同苦難。因八、九十歲老人口齒不清,記憶模糊,記錄相當困難。馬英九任總統時曾要求退輔會整理老兵故事,不了了之,確因有難為之苦。

然而,有些大事件,如一九五四年韓戰前後有一萬四千多名「反共義士」,及五○至七○年代十六名中共空軍飛行員和機組員駕十三架飛機來台「投奔自由」。中共理該讓事實進入歷史篇章,顯示出大國胸襟。

榮家還有許多「反共義士」,他們刺在手臂上「反共抗俄」、「殺朱拔毛」的藍色刺青依然可見,時常和他們聊天,感慨萬千。大陸媒體,為何要「忘」了他們。

龍應台﹒榮民﹒中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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