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犯罪管轄權／想起劉自然 你心虛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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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4-17 02:00 聯合報 桑品載／作家（台南市）


台灣詐騙集團在境外被捕，由於受害者多數是大陸人民，大陸經由外交途徑，和當地政府合作將嫌犯逮捕，進而押送到大陸審判。在台灣引起「管轄權問題」，認為他們罪行即使屬實，也應解送來台，接受我方審判。

這使我想起距今五十九年發生在台灣的「劉自然案」。一九五七年，台灣正處戒嚴時期，出現了民眾反美事件：群眾包圍美國大使館後，並有人衝進大使館搗毀文件，作家陳映真還在群眾歡呼下，拋下高升在頂樓的美國國旗，而我，恭逢其盛，是群眾之一。

事發緣故，是美軍顧問團有位上士羅伯特．雷諾，他掌管軍服倉庫。美軍軍服中有些被視為「堪用品」，意謂未達淘汰標準但不再使用，可是於美軍為「堪用品」，於台灣卻是頂級貨，如美軍夾克。我國軍中有位工作地在陽明山的少校軍官叫劉自然，和雷諾搭上線，由雷諾從美軍倉庫中偷出衣物，經劉自然販售市場，得利朋分。

此事所以爆發，是雷諾服役期滿，等著回美國，劉自然找他結帳時，雷諾耍賴，雙方多次爭吵未果，三月廿日夜，劉自然在陽明山歸家途中遭槍擊斃命，經我方外事局調查，凶手是雷諾，要求將雷諾送士林地檢署偵辦。

但美軍反對我方處置，在押解雷諾到士林途中，被美國憲兵攔下，美方的理由，認為雷諾具有外交豁免權，其行為管轄權在美國，我方無權審理。

雷諾在美國駐台軍事法庭上坦承行兇，卻訛稱是劉自然偷窺其妻洗澡。法庭判決，雷諾是「誤殺」，無罪釋放，並判決劉自然家屬「不准上訴」。

此事鬧成新聞，輿論嘩然，民情憤慨，認為雷諾殺的是台灣人民，理應受我方審判。

五月廿四日，劉妻在美大使館前靜坐抗議，有中廣記者現場採訪。此時人漸漸聚集，未見警察有強制驅散行動，於是人愈聚愈多，「殺人償命」等口號此起彼落。

中午一時許，群眾中突然有人高喊，「雷諾已經走了！」抗議情緒因而升高，現場有從廣播得知，雷諾確搭美軍軍機返國，美軍也依照法庭判決，無罪釋放。

那天是星期六，我從北投搭火車，要去大直看望一位認識不久的菲律賓華僑學生回國勞軍團成員。我從台北火車站步行到中山堂去搭公車，美國大使館就在北門偏西方，離中山堂很近，我進入人群，身陷其中約六小時，因而目睹經過。

我也喊口號，認同雷諾在台灣殺台灣人，當然應受台灣司法審判；二○○六年，我在北京和卜居在那裡的陳映真相見，說起這件事，他的看法和我一樣。

將劉自然案和現在台灣詐騙集團事件對照，發覺台灣人的憤慨，和五十九年前的憤慨，態度正好相反。那便是，認為台灣人在境外犯罪，受害者是大陸人也好，外國人也好，嫌犯都要在台灣接受審判。這正是當年雷諾殺死劉自然的美國態度。那時我們對美國抗議，現在等於認同美國在劉自然案中的作為。

我在抗議現場，深刻感受到群眾裡瀰漫著「中華民國國民受欺負」的憤怒情緒，這個情緒來源當然和美國的霸道行為有關；但另一來源是劉自然遇害，而劉自然的行為是違法的。

這個心情，受害的大陸人必會增添另一種心情，便是他們不曾像劉自然那樣違法，尤有進者，台灣在五二四事件中肇禍的僅劉自然一人，而台灣詐騙集團行騙卻是一群人。

台灣司法對詐騙者從輕發落，日昨又有新證明。一群從馬來西亞押回台灣的嫌犯，在途中時刑事局向檢察官聲請發拘票，台中地檢署拒絕，理由是「胡亂立案，拒發拘票」，結果是立即放人。

這事傳到被害人耳裡，他們是否應效劉自然案那樣，群起向他們政府抗議？而他們要求嫌犯在大陸審判，不正是五十九年前台灣人對審判雷諾的要求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