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聯合筆記／胡適的小屋，真正的「豪宅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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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5-10 01:48 聯合報 沈珮君

五四前夕，去中研院「看望」胡適，胡適紀念館一個客人也沒有。去時，一片霧霾；走時，春風陣陣。多數人不知道中研院有這樣一個地方，但幸好中研院有這樣一個地方。

胡適的家很小，他曾囑秘書不要添購太多東西，「家具一多了，這房間就沒用了」，這話是在五十多年前說的，可不是，多少人讓身外之物擠得連太陽都照不進來，不小心還被它們絆倒。這位中研院院長的房子不僅小，還會漏水，他去世前半年，波密拉颱風來襲，他先保護書，凌晨醒來發現連身體都濕了，才知臥室也漏水，最後連玻璃窗都嘩啦啦颳破了。

紀念館中，放了許多冊《自由中國》，這雜誌是雷震創辦的，名稱是胡適拍板的，代表在台灣的「中國」是「自由」的，而自由，正是胡適終身追求的目標。

雷震較激越，胡適有時不以為然，《自由中國》創刊十周年時，胡適以「容忍與自由」相勉，「社會上沒有容忍，就不會有自由」，不僅提醒政府，也同時提醒雷震。不到一年，爆發雷案，雷震被捕。雷震被判刑後，胡適回台跟蔣介石直言相諫，「這是什麼審判」，他說他人在國外，「實在見不得人，實在抬不起頭來」，雙十國慶，他不敢參加任何酒會，「因為我抬不起頭來見人」。那年頭，大概只有胡適敢跟蔣介石這樣說話。但雷震覆判仍是十年刑期，他對記者說「大失望，大失望」，區區六字，字字痛心。

胡適在雷震入獄後一年多猝逝，很多人相信跟雷震案有關。胡適未去獄中探望雷震，但在他生日時，親書楊萬里的詩相贈：「萬山不許一溪奔，攔得溪聲日夜喧。到得前頭山腳盡，堂堂溪水出前村」。獄中的雷震在胡適死後還夢到他再次跟自己說「容忍與自由」。這兩人是什麼樣的君子之交？夢魂牽縈，就是這樣罷。

都是為國家找出路，雷震為了《自由中國》，大房子變小房子，小車子變大車子（改坐公車），而胡適則是在院士會議致詞時，慷慨陳詞自由中國（現在叫作台灣）的言論自由，說完後就倒地不起。這位中研院院長在生命最後一分鐘關切的是國家人民的自由問題。

他的最後演講，還提到中研院剛遷來台時，「同仁沒有房子住，吃的是稀飯」。憶昔思今，教歷史、國文、公民與道德（還有這門課嗎）的老師，應帶學生來看看胡適的小屋，這樣的陋室，卻是真正的「豪宅」。

這就是大師。教育不論怎麼改，最重要的是人格養成，這話聽來何其迂腐，卻多麼令人心焦。胡適的小屋至今猶有泛著濕氣的「書香」，真的是書香，不是形容詞。聞一聞，很可療癒。